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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石河子秋色  國慶節在石河子度過。假日無事,到街上去散步。雖近晚秋,秋陽卻暖融融的,賽過春日。人皆以為邊塞苦寒,其實這里與北京氣候無異。連日預告,日最高氣溫都在二十三攝氏度。街上菊花開得正盛,金色與紅色居多。花瓣一層一層,組成一個小團,茸茸的,算是一朵,又千朵萬朵,織成一條條帶狀的花圃,繞著樓,沿著路,靜靜地閃耀著她們的光彩。還有許多的荷蘭菊,葉小,狀如銅錢,是專等天氣涼時才開的。現在也正是她們的節日,一起簇擁著,仰起小臉笑著。蜜蜂和蝴蝶便專去吻她們的臉。  花圃中心常有大片的美人蕉。一來新疆,我就奇怪,不論是花,是草,是瓜,是菜,同樣一個品種,到這里就長得特別的大。那美人蕉有半人高,莖粗得像小樹,葉子肥厚寬大,足有二尺長。她不是纖纖女子,該是屬于豐滿型的美人。花極紅,紅得像一團迎風的火。花瓣是鴨蛋形,又像一張少女羞紅的臉。而襯著那花的寬厚的綠葉,使人想起小伙子結實的胸膛。這美人蕉,美得多情,美得健壯。這時,她們挺立在節日的街心拉著手,比著肩,像是要歌,要說,要掏出心中的喜悅。有一首歌里唱道:“姑娘好像花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這正是她們的意境。  石河子,是一塊鋪在黃沙上的綠綢。僅城東西兩側的護城林帶就各有一百五十米寬。而城區又用樹行畫成極工整的棋盤格。格間有工廠、商店、樓房、劇院。在這些建筑間又都填滿了綠色——那是成片的樹林。紅樓幢幢,青枝搖曳;明窗閃閃,綠葉婆娑。人們已分不清,這城到底是在樹林中辟地蓋的房,修的路,還是在房與路間又見縫插針栽的樹。全城從市心推開去,東西南北各縱橫著十多條大路,路旁全有白楊與白蠟樹遮護。楊樹都是新疆毛白楊,樹干粗而壯,樹皮白而光,樹冠緊束,枝向上,葉黑亮。一株一株,高高地擠成一堵接天的綠墻,一直遠遠地伸開去,令人想起綿延的長城,有那氣勢與魄力。而在這堵岸立的綠墻下又是白蠟。這是一種較矮的樹,它耐旱耐寒,個子不高,還不及白楊的一半,樹冠也不那樣緊束,圓散著,披拂著。最妙是它的樹葉,在秋日中泛著金黃,而又黃得不同深淺,微風一來就金光閃爍,炫人眼目。這樣,白楊樹與白蠟樹便給這城中的每條路都鑲上了雙色的邊,而且還分出高低兩個層次。這個大棋盤上竟有這樣精致的格子線。而那格子線的交叉處又都有一個擠滿美人蕉與金菊的大花盤,算是一個棋子。  我在石河子的街上(www.lz13.cn)走著,以新奇的目光打量著它,打量著這個棋盤式的花園城。這時夕陽斜照著街旁的小樹林,林中有三五只羊在撿食著落葉。放學的孩子背著書包繞樹嬉戲。落日鋪金,一片恬靜。這里有城市的氣質,又有田園的姿色,美得完善。她完全是按照人們的意志描繪而成的一幅彩畫。我想這彩畫的第一筆,應是1950年7月28日。這天,剛進軍新疆不久的王震將軍帶著部隊策馬來到這里。舉目四野,荊棘叢生,蘆葦茫茫,一條遍布卵石的河灘,穿過沙窩,在腳下蜿蜒而去。將軍馬鞭一指:“我們就在這里開基始祖,建一座新城留給后世。”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座城現在已出落得這般秀氣。在我們這塊古老的國土上,勤勞的祖先不知為后世留下了多少祖業。他們在萬里叢山間壘磚為城,在千里平原上挖土成河。現在我們這一代,繼往開來,又用綠樹與鮮花在皚皚雪山下與千里戈壁灘上打扮出了一座城,要將她傳給子孫。他們將在這里享用這無數個金色的秋季。   梁衡散文集選 梁衡:夏感 梁衡散文集讀后感分頁:123

你做夢的時候,總有人在努力  文/一直特立獨行的貓  我認識Judy的時候她160斤,配著158的身高,看起來是我的兩個。在我們當同事期間,我見過她不吃飯,見過她少吃飯,見過她只吃黃瓜,總而言之,沒見瘦下去。我以為她一直就是說說罷了,真的就是說說,畢竟160斤減肥可不僅僅的餓兩天跑跑步能解決的。一年以后我聽說她瘦了,只剩下130斤了,我特別驚訝,雖然130斤相對于158的身高依然不算瘦,但對于160斤來講,已經是足夠大的進步。我還在網上看見了她的近照,果然眉清目秀的很多很多。再過一段時間,她瘦身到98斤,還出了一本書,送了我一本。果然,沒有點刺激是干不成這事兒的,刺激就是愛情。Judy愛上了一個小學同班同學,艾瑪,這狗血的,為了跟瘦苗條的男生在一起,Judy開始了減肥的血戰。半年時間,每天中午別人吃飯她繞著辦公樓跑圈,別人聚餐她走著回家,別人開會她站著聽話,別人做好大餐她一眼不看想著心上人,就連舉家團圓看韓劇的每個夜晚,她都在自己家小區跑步快走,每天八大圈。這勁頭,要么是備戰奧運會,要么是神經病爆發。  這個故事的結果,就是Judy瘦身成功,跟男神在一起,現在已經結婚,事業也隨著瘦身成功走上了飛黃騰達的路,現在自己創業做CEO,跟男神生活事業甜如蜜。每次別人問我怎么減肥怎么瘦腿怎么減腰,自己沒時間沒動力沒力氣怎么減肥快又好還不反彈,我想起Judy,她的故事太長,長的我都懶得講;她的故事太辛苦,辛苦的只能崇拜和驚嘆,沒人能模仿。所以今天講一次,大家共賞。  經常有人會問我,如何堅持做一件事情,如果讓自己舊貌換新顏,如何開啟人生的新篇章?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說,你要真想做一件事兒,那你就不會來問這種問題,你來問這種問題,其實是想問如何能躺著睡著吃零食看韓劇還能讓人生熠熠生輝,對吧?  為什么突然想說這個話題,因為最近我健身比較狂熱,狂熱到恨不得每天早起都去健身房。但不管我每天早晨幾點去,都能看見更衣室一群女生剛沐浴完換衣服吹頭發,我常常很驚訝,她們到底是幾點來的?上周六健身房十點開門,我九點五十到了,還以為自己大周末早起上第一節課很牛逼,怎知教練已經帶完兩節課,一大哥還在那兒喘呢,原來他們八點半就來了開始練,10點只是官方的開門時間……我就特別感慨,你以為自己很努力很拼命了,可總有人比你更努力;你以為自己對自己夠殘酷夠不好了,可總有人比你對自己下手更狠。(www.lz13.cn)想想你世界上那些讓人嘆為觀止的人,哪一個不是在你睡大覺的時候在拼命,讀別人的傳記和名人名言的時候總是暗暗發誓明天一定是新的開始,但早起依舊是那么難,下了班依舊倒在沙發上不再想起來。這世界總有一些人天資聰穎或精力旺盛,但你我的努力都還差得遠,還不到跟人拼天資的份兒上。(這句話好像是meiya說的,昂——)  周末跟一個近兩年市場表現突飛猛進的某手機廠商的營銷負責人吃飯,他說:“外界都在模仿我們的營銷,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們是模仿不了的。我們有將盡1000人做客服,光新媒體客服就幾十人,只要你在微博上吐槽一句,十五分鐘內立刻有客服跟上直到你滿意,怎么說呢?只要你在的地方,我們都在,光這一點,他們不知道,我們用了多少努力,熬過了多少夜晚。”  所以,你做夢的時候,總有人在努力,這世界就是這么殘酷。 我努力了十年,才讓我的老婆不上班 文章:越幸運,越努力 我們得多努力,才能做一個普通人分頁:123

老舍:柳家大院  這兩天我們的大院里又透著熱鬧,出了人命。  事情可不能由這兒說起,得打頭兒來。先交代我自己吧,我是個算命的先生。我也賣過酸棗、落花生什么的,那可是先前的事了。現在我在街上擺卦攤,好了呢,一天也抓弄個三毛五毛的。老伴兒早死了,兒子拉洋車。我們爺兒倆住著柳家大院的一間北房。  除了我這間北房,大院里還有二十多間房呢。一共住著多少家子?誰記得清!住兩間房的就不多,又搭上今天搬來,明天又搬走,我沒有那么好記性。大家見面招呼聲“吃了嗎”,透著和氣;不說呢,也沒什么。大家一天到晚為嘴奔命,沒有工夫扯閑話兒。愛說話的自然也有啊,可是也得先吃飽了。  還就是我們爺兒倆和王家可以算作老住戶,都住了一年多了。早就想搬家,可是我這間屋子下雨還算不十分漏;這個世界哪去找不十分漏水的屋子?不漏的自然有哇,也得住得起呀!再說,一搬家又得花三份兒房錢,莫如忍著吧。晚報上常說什么“平等”,銅子兒不平等,什么也不用說。這是實話。就拿媳婦們說吧,娘家要是不使彩禮,她們一定少挨點揍,是不是?  王家是住兩間房。老王和我算是柳家大院里最“文明”的人了。“文明”是三孫子,話先說在頭里。我是算命的先生,眼前的字兒頗念一氣。天天我看倆大子的晚報。“文明”人,就憑看篇晚報,別裝孫子啦!老王是給一家洋人當花匠,總算混著洋事。其實他會種花不會,他自己曉得;若是不會的話,大概他也不肯說。給洋人院里剪草皮的也許叫作花匠;無論怎說吧,老王有點好吹。有什么意思?剪草皮又怎么低下呢?老王想不開這一層。要不怎么我們這種窮人沒起色呢,窮不是,還好吹兩句!大院里這樣的人多了,老跟“文明”人學;好象“文明”人的吹胡子瞪眼睛是應當應分。反正他掙錢不多,花匠也罷,草匠也罷。  老王的兒子是個石匠,腦袋還沒石頭順溜呢,沒見過這么死巴的人。他可是好石匠,不說屈心話。小王娶了媳婦,比他小著十歲,長得象擱陳了的窩窩頭,一腦袋黃毛,永遠不樂,一挨揍就哭,還是不短挨揍。老王還有個女兒,大概也有十四五歲了,又賊又壞。他們四口住兩間房。  除了我們兩家,就得算張二是老住戶了;已經在這兒住了六個多月。雖然欠下倆月的房錢,可是還對付著沒叫房東給攆出去。張二的媳婦嘴真甜甘,會說話;這或者就是還沒叫攆出去的原因。自然她只是在要房租來的時候嘴甜甘;房東一轉身,你聽她那個罵。誰能不罵房東呢;就憑那么一間狗窩,一月也要一塊半錢?!可是誰也沒有她罵得那么到家,那么解氣。連我這老頭子都有點愛上她了,不是為別的,她真會罵。可是,任憑怎么罵,一間狗窩還是一塊半錢。這么一想,我又不愛她了。沒有真力量,罵罵算得了什么呢。  張二和我的兒子同行,拉車。他的嘴也不善,喝倆銅子的“貓尿”能把全院的人說暈了;窮嚼!我就討厭窮嚼,雖然張二不是壞心腸的人。張二有三個小孩,大的檢煤核,二的滾車轍,三的滿院爬。  提起孩子來了,簡直的說不上來他們都叫什么。院子里的孩子足夠一混成旅,怎能記得清楚呢?男女倒好分,反正能光眼子就光著。在院子里走道總得小心點;一慌,不定踩在誰的身上呢。踩了誰也得鬧一場氣。大人全別著一肚子委屈,可不就抓個碴兒吵一陣吧。越窮,孩子越多,難道窮人就不該養孩子?不過,窮人也真得想個辦法。這群小光眼子將來都干什么去呢?又跟我的兒子一樣,拉洋車?我倒不是說拉洋車就低賤,我是說人就不應當拉車;人嘛,當牛馬?可是,好些個還活不到能拉車的年紀呢。今年春天鬧瘟疹,死了一大批。最愛打孩子的爸爸也咧著大嘴哭,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可是哭完也就完了,小席頭一卷,夾出城去;死了就死了,省吃是真的。腰里沒錢心似鐵,我常這么說。這不象一句話,總得想個辦法!  除了我們三家子,人家還多著呢。可是我只提這三家子就夠了。我不是說柳家大院出了人命嗎?死的就是王家那個小媳婦。我說過她象窩窩頭,這可不是拿死人打哈哈。我也不是說她“的確”象窩窩頭。我是替她難受,替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媳婦們難受。我就常思索,憑什么好好的一個姑娘,養成象窩窩頭呢?從小兒不得吃,不得喝,還能油光水滑的嗎?是,不錯,可是憑什么呢?  少說閑話吧;是這么回事:老王第一個不是東西。我不是說他好吹嗎?是,事事他老學那些“文明”人。娶了兒媳婦,喝,他不知道怎么好了。一天到晚對兒媳婦挑鼻子弄眼睛,派頭大了。為三個錢的油,兩個大的醋,他能鬧得翻江倒海。我知道,窮人肝氣旺,愛吵架。老王可是有點存心找毛病;他鬧氣,不為別的,專為學學“文明”人的派頭。他是公公;媽的,公公幾個銅子兒一個!我真不明白,為什么窮小子單要充“文明”,這是哪一股兒毒氣呢?早晨,他起得早,總得也把小媳婦叫起來,其實有什么事呢?他要立這個規矩,窮酸!她稍微晚起來一點,聽吧,這一頓揍!  我知道,小媳婦的娘家使了一百塊的彩禮。他們爺兒倆大概再有一年也還不清這筆虧空,所以老拿小媳婦出氣。可是要專為這一百塊錢鬧氣,也倒罷了,雖然小媳婦已經夠冤枉的。他不是專為這點錢。他是學“文明”人呢,他要作足了當公公的氣派。他的老伴不是死了嗎,他想把婆婆給兒媳婦的折磨也由他承辦。他變著方兒挑她的毛病。她呢,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可懂得什么?跟她耍排場?我知道他那些排場是打哪兒學來的:在茶館里聽那些“文明”人說的。他就是這么個人——和“文明”人要是過兩句話,替別人吹幾句,臉上立刻能紅堂堂的。在洋人家里剪草皮的時候,洋人要是跟他過一句半句的話,他能把尾巴擺動三天三夜。他確是有尾巴。可是他擺一輩子的尾巴了,還是他媽的住破大院啃窩窩頭。我真不明白!  老王上工去的時候,把磨折兒媳婦的辦法交給女兒替他辦。那個賊丫頭!我一點也沒有看不起窮人家的姑娘的意思;她們給人家作丫環去呀,作二房去呀,是常有的事(不是應該的事),那能怨她們嗎?不能!可是我討厭王家這個二妞,她和她爸爸一樣的討人嫌,能鉆天覓縫地給她嫂子小鞋穿,能大睜白眼地亂造謠言給嫂子使壞。我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壞,她是由那個洋人供給著在一個學校念書,她一萬多個看不上她的嫂子。她也穿一雙整鞋①,頭發上也戴著一把梳子,瞧她那個美!我就這么琢磨這回事:世界上不應當有窮有富。可是窮人要是狗著②有錢的,往高處爬,比什么也壞。老王和二妞就是好例子。她嫂子要是作一雙青布新鞋,她變著方兒給踩上泥,然后叫他爸爸罵兒媳婦。我沒工夫細說這些事兒,反正這個小媳婦沒有一天得著好氣;有的時候還吃不飽。  小王呢,石廠子在城外,不住在家里。十天半月地回來一趟,一定揍媳婦一頓。在我們的柳家大院,揍兒媳婦是家常便飯。誰叫老婆吃著男子漢呢,誰叫娘家使了彩禮呢,挨揍是該當的。可是小王本來可以不揍媳婦,因為他輕易不家來,還愿意回回鬧氣嗎?哼,有老王和二妞在旁邊挑撥啊。老王罰兒媳婦挨餓,跪著;到底不能親自下手打,他是自居為“文明”人的,哪能落個公公打兒媳婦呢?所以挑唆兒子去打;他知道兒子是石匠,打一回勝似別人打五回的。兒子打完了媳婦,他對兒子和氣極了。二妞呢,雖然常擰嫂子的胳臂,可也究竟是不過癮,恨不能看著哥哥把嫂子當作石頭,一下子捶碎才痛快。我告訴你,一個女人要是看不起另一個女人的,那就是活對頭。二妞自居女學生;嫂子不過是花一百塊錢買來的一個活窩窩頭。  王家的小媳婦沒有活路。心里越難受,對人也越不和氣;全院里沒有愛她的人。她連說話都忘了怎么說了。也有痛快的時候,見神見鬼地鬧撞客①。總是在小王揍完她走了以后,她又哭又說,一個人鬧歡了。我的差事來了,老王和我借憲書,抽她的嘴巴。他怕鬼,叫我去抽。等我進了她的屋子,把她安慰得不哭了——我沒抽過她,她要的是安慰,幾句好話——他進來了,掐她的人中,用草紙熏;其實他知道她已緩醒過來,故意的懲治她。每逢到這個節骨眼,我和老王吵一架。平日他們吵鬧我不管;管又有什么用呢?我要是管,一定是向著小媳婦;這豈不更給她添毒?所以我不管。不過,每逢一鬧撞客,我們倆非吵不可了,因為我是在那兒,眼看著,還能一語不發?奇怪的是這個,我們倆吵架,院里的人總說我不對;婦女們也這么說。他們以為她該挨揍。他們也說我多事。男的該打女的,公公該管教兒媳婦,小姑子該給嫂子氣受,他們這群男女信這個!怎么會信這個呢?誰教給他們的呢?哪個王八蛋的“文明”可笑,又可哭!  前兩天,石匠又回來了。老王不知怎么一時心順,沒叫兒子揍媳婦,小媳婦一見大家歡天喜地,當然是喜歡,臉上居然有點象要笑的意思。二妞看見了這個,仿佛是看見天上出了兩個太陽。一定有事!她嫂子正在院子里作飯,她到嫂子屋里去搜開了。一定是石匠哥哥給嫂子買來了貼己的東西,要不然她不會臉上有笑意。翻了半天,什么也沒翻出來。我說“半天”,意思是翻得很詳細;小媳婦屋里的東西還多得了嗎?我們的大院里一共也沒有兩張整桌子來,要不怎么不鬧賊呢。我們要是有錢票,是放在襪筒兒里。  二妞的氣大了。嫂子臉上敢有笑容?不管查得出私弊查不出,反正得懲治她!  小媳婦正端著鍋飯澄米湯,二妞給了她一腳。她的一鍋飯出了手。“米飯”!不是丈夫回來,誰敢出主意吃“飯”!她的命好象隨著飯鍋一同出去了。米湯還沒澄干,稀粥似的白飯攤在地上。她拚命用手去捧,滾燙,顧不得手;她自己還不如那鍋飯值錢呢。實在太熱,她捧了幾把,疼到了心上,米汁把手糊住。她不敢出聲,咬上牙,扎著兩只手,疼得直打轉。  “爸!瞧她把飯全灑在地上啦!”二妞喊。  爺兒倆全出來了。老王一眼看見飯在地上冒熱氣,登時就瘋了。他只看了小王那么一眼,已然是說明白了:“你是要媳婦,還是要爸爸?”  小王的臉當時就漲紫了,過去揪住小媳婦的頭發,拉倒在地。小媳婦沒出一聲,就人事不知了。  “打!往死了打!打!”老王在一旁嚷,腳踢起許多土來。二妞怕嫂子是裝死,過去擰她的大腿。  院子里的人都出來看熱鬧,男人不過來勸解,女的自然不敢出聲;男人就是喜歡看別人揍媳婦——給自己的那個老婆一個榜樣。  我不能不出頭了。老王很有揍我一頓的意思。可是我一出頭,別的男人也蹭過來。好說歹說,算是勸開了。  第二天一清早,小王老王全去工作。二妞沒上學,為是繼續給嫂子氣受。  張二嫂動了善心,過來看看小媳婦。因為張二嫂自信會說話,所以一安慰小媳婦,可就得罪了二妞。她們倆抬起來了。當然二妞不行,她還說得過張二嫂!“你這個丫頭要不……,我不姓張!”一句話就把二妞罵悶過去了,“三禿子給你倆大子,你就叫他親嘴;你當我沒看見呢?有這么回事沒有?有沒有?”二嫂的嘴就堵著二妞的耳朵眼,二妞直往后退,還說不出話來。  這一場過去,二妞搭訕著上了街,不好意思再和嫂子鬧了。  小媳婦一個人在屋里,工夫可就大啦。張二嫂又過來看一眼,小媳婦在炕上躺著呢,可是穿著出嫁時候的那件紅襖。張二嫂問了她兩句,她也沒回答,只扭過臉去。張家的小二,正在這么工夫跟個孩子打起來,張二嫂忙著跑去解圍,因為小二被敵人給按在底下了。  二妞直到快吃飯的時候才回來,一直奔了嫂子的屋子去,看看她作好了飯沒有。二妞向來不動手作飯,女學生嘛!一開屋門,她失了魂似的喊了一聲,嫂子在房梁上吊著呢!一院子的人全嚇驚了,沒人想起把她摘下來,誰肯往人命事兒里攙合呢?  二妞捂著眼嚇成孫子了。“還不找你爸爸去?!”不知道誰說了這么一句,她扭頭就跑,仿佛鬼在后頭追她呢。老王回來也傻了。小媳婦是沒有救兒了;這倒不算什么,臟了房,人家房東能饒得了他嗎?再娶一個,只要有錢,可是上次的債還沒歸清呢!這些個事叫他越想越氣,真想咬吊死鬼兒幾塊肉才解氣!  娘家來了人,雖然大嚷大鬧,老王并不怕。他早有了預備,早問明白了二妞,小媳婦是受張二嫂的挑唆才想上吊;王家沒逼她死,王家沒給她氣受。你看,老王學“文明”人真學得到家,能瞪著眼扯謊。  張二嫂可抓了瞎,任憑怎么能說會道,也禁不住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人命,就是自己能分辯,丈夫回來也得鬧一陣。打官司自然是不會打的,柳家大院的人還敢打官司?可是老王和二妞要是一口咬定,小媳婦的娘家要是跟她要人呢,這可不好辦!柳家大院的人是有眼睛的,不過,人命關天,大家不見得敢幫助她吧?果然,張二一回來就聽說了,自己的媳婦惹了禍。誰還管青紅皂白,先揍完再說,反正打媳婦是理所當然的事。張二嫂挨了頓好的。  小媳婦的娘家不打官司;要錢;沒錢再說厲害的。老王怕什么偏有什么;前者娶兒媳婦的錢還沒還清,現在又來了一檔子!可是,無論怎樣,也得答應著拿錢,要不然屋里放著吊死鬼,才不象句話。  小王也回來了,十分象個石頭人,可是我看得出,他的心里很難過,誰也沒把死了的小媳婦放在心上,只有小王進到屋中,在尸首旁邊坐了半天。要不是他的爸爸“文明”,我想他決不會常打她。可是,爸爸“文明”,兒子也自然是要孝順了,打吧!一打,他可就忘了他的胳臂本是砸石頭的。他一聲沒出,在屋里坐了好大半天,而且把一條新褲子——就是沒補釘呀——給媳婦穿上。他的爸爸跟他說什么,他好象沒聽見。他一個勁兒地吸蝙蝠牌的煙,眼睛不錯眼珠地看著點什么——別人都看不見的一點什么。  娘家要一百塊錢——五十是發送小媳婦的,五十歸娘家人用。小王還是一語不發。老王答應了拿錢。他第一個先找了張二去。“你的媳婦惹的禍,沒什么說的,你拿五十,我拿五十;要不然我把吊死鬼搬到你屋里來。”老王說得溫和,可又硬張。  張二剛喝了四個大子的貓尿,眼珠子紅著。他也來得不善:“好王大爺的話,五十?我拿!看見沒有?屋里有什么你拿什么好了。要不然我把這兩個大孩子賣給你,還不值五十塊錢?小三的媽!把兩個大的送到王大爺屋里去!會跑會吃,決不費事,你又沒個孫子,正好嘛!”  老王碰了個軟的。張二屋里的陳設大概一共值不了幾個銅子兒!倆孩子叫張二留著吧。可是,不能這么輕輕地便宜了張二;拿不出五十呀,三十行不行?張二唱開了打牙牌①,好象很高興似的。“三十干嗎?還是五十好了,先寫在賬上,多喒我叫電車軋死,多喒還你。”  老王想叫兒子揍張二一頓。可是張二也挺壯,不一定能揍得了他。張二嫂始終沒敢說話,這時候看出一步棋來,乘機會自己找找臉:“姓王的,你等著好了,我要不上你屋里去上吊,我不算好老婆,你等著吧!”  老王是“文明”人,不能和張二嫂斗嘴皮子。而且他也看出來,這種野娘們什么也干得出來,真要再來個吊死鬼,可得更吃不了兜著走了。老王算是沒敲上張二。  其實老王早有了“文明”主意,跟張二這一場不過是虛晃一刀。他上洋人家里去,洋大人沒在家,他給洋太太跪下了,要一百塊錢。洋太太給了他,可是其中的五十是要由老王的工錢扣的,不要利錢。  老王拿著回來了,鼻子朝著天。  開張殃榜就使了八塊;陰陽生要不開這張玩藝,麻煩還小得了嗎。這筆錢不能不花。  小媳婦總算死得“值”。一身新紅洋緞的衣褲,新鞋新襪子,一頭銀白銅的首飾。十二塊錢的棺材。還有五個和尚念了個光頭三①。娘家弄了四十多塊去;老王無論如何不能照著五十的數給。  事情算是過去了,二妞可遭了報,不敢進屋子。無論干什么,她老看見嫂子在房梁上掛著呢。老王得搬家。可是,臟房誰來住呢?自己住著,房東也許馬馬虎虎不究真兒;搬家,不叫賠房才怪呢。可是二妞不敢進屋睡覺也是個事兒。況且兒媳婦已經死了,何必再住兩間房?讓出那一間去,誰肯住呢?這倒難辦了。  老王又有了高招兒,兒媳婦一死,他更看不起女人了。四五十塊花在死鬼身上,還叫她娘家拿走四十多,真堵得慌。因此,連二妞的身份也落下來了。干脆把她打發了,進點彩禮,然后趕緊再給兒子續上一房。二妞不敢進屋子呀,正好,去她的。賣個三百二百的除給兒子續娶之外,自己也得留點棺材本兒。  他搭訕著跟我說這個事。我以為要把二妞給我的兒子呢;不是,他是托我給留點神,有對事的外鄉人肯出三百二百的就行。我沒說什么。  正在這個時候,(www.lz13.cn)有人來給小王提親,十八歲的大姑娘,能洗能作,才要一百二十塊錢的彩禮。老王更急了,好象立刻把二妞鏟出去才痛快。  房東來了,因為上吊的事吹到他耳朵里。老王把他唬回去了:房臟了,我現在還住著呢!這個事怨不上來我呀,我一天到晚不在家;還能給兒媳婦氣受?架不住有壞街坊,要不是張二的娘們,我的兒媳婦能想得起上吊?上吊也倒沒什么,我呢,現在又給兒子張羅著,反正混著洋事,自己沒錢呀,還能和洋人說句話,接濟一步。就憑這回事說吧,洋人送了我一百塊錢!  房東叫他給唬住了,跟旁人一打聽,的的確確是由洋人那兒拿來的錢。房東沒再對老王說什么,不便于得罪混洋事的。可是張二這個家伙不是好調貨,欠下兩個月的房租,還由著娘們拉舌頭扯簸箕,攆他搬家!張二嫂無論怎么會說,也得補上倆月的房錢,趕快滾蛋!  張二搬走了,搬走的那天,他又喝得醉貓似的。張二嫂臭罵了房東一大陣。  等著看吧。看二妞能賣多少錢,看小王又娶個什么樣的媳婦。什么事呢!“文明”是孫子,還是那句!   老舍作品_老舍散文集 老舍名言名句 老舍:聽來的故事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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